水濑濑

一个没有感情的小甜饼制造机

【萧逸】我已坠入深井,却又看见星星

全文一万二,作为一个主推未婚夫的写手,写该文期间一直有一种出轨的奇怪感觉(bushi)

根据四百击剧情改的,除了楔子和终章都是萧逸第一人称视角。

一些可能存在的雷点:

1.与原剧情出入较大(一模一样还叫啥同人)

2.萧逸和某女性人物有较多互动,介意勿入


下面是正文



  楔子


  “换洗衣液了?”


  萧逸躺在沙发上看新一期的赛车杂志。我抱着刚烘干的一堆衣服走过客厅,顺手将衣服丢在萧逸身上,“起来叠衣服。”


  萧逸放下杂志坐起来,顺手拿起离他最近的一件衣服贴近鼻子闻了闻,“薰衣草味,我记得你之前用的是樱花味的洗衣液。”


  “鼻子怎么这么灵?和萧小四一样。”我凑上去捏了捏萧逸的鼻子,“我本来想找柠檬味的洗衣液,可惜商场没有。我就买了蓝月亮的薰衣草味洗衣液。”


  “换洗衣液干吗?”萧逸一边叠着衣服一边问。萧小四在阳台晒够了太阳,走过来蹭我的腿,被我一把抱起顺毛。萧小四闭上眼睛趴在我怀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看起来舒服极了。


  “因为也要洗你的衣服啊,总觉得你用樱花味的洗衣液怪怪的。”自从答应萧逸偶尔可以睡在我家之后他几乎天天赖着不走,干脆将半个家都搬了过来。自然衣服也会丢进我家的洗衣机。我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萧逸比赛夺冠之后被记者采访却被记者发现用樱花味的洗衣液然后写成小道报道的样子,差点笑出来。


  “所以你就想找柠檬味的洗衣液?因为我喜欢柠檬糖?”萧逸又问。


  我犹豫了一下,“其实我觉得海盐味也很适合你,不过我只发现了这个味道的牙膏。所以也买了一管。”


  “怎么说呢,我觉得清新阳光的味道都很适合你,比如椰子味,夏天的汽水,初春的草地——不过这些味道的洗衣液更不可能有啦。”


  我还在苦恼洗衣液产品香味的局限性,萧逸却扑哧一下笑出来,“原来我在萧小五心里是这样的味道啊——”


  “诶?新睡衣?还有蓝色的一套,我的?”萧逸拎着我新买的粉色睡裙的肩带上下打量,后又仰着头看我,眼神里全是戏谑。


  我一把抓回萧逸手上的粉色睡裙,“我逛商场正好看见的。你连睡衣都是黑色的,就不能穿点别的颜色的衣服吗?我记得你有一件红白的赛车服穿着不就好看得很。总穿黑衣服,你是要做黑夜的男人吗?”


  “嗯,黑夜女士。”


  萧逸站起来,拎着萧小四的后颈把它放到一边的垫子上,亲了亲我的额角,压低声音说:“穿上我看看?”


  我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自觉危险抱起双臂,掷地有声地说:“现在是白天。”


  “谁规定白天就不能穿睡衣?”萧逸逼得我又后退两步。他伸出胳膊环抱住我的腰,防止我撞上身后的小摆件。“我就看看。”萧老板的嗓音实在太过犯规,我最终还是举手投了降。


  “那你也换上给我看看?”尽管一脚踏进卧室的前一刻我还在小小地挣扎,但是萧老板果断用三个字堵上了我的嘴。


  “不需要。”


  剩下萧小四好奇地绕着还堆着衣服的沙发转,不知道两个主人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干嘛呢”我端着水杯走进洗衣房,发现萧逸正举着洗衣液的瓶子仔细打量,一边的洗衣机里是换下的床单。


  “原来真有这个牌子。”萧逸浅浅地笑了一下,拧开瓶盖倒洗衣液。


  “之前有个人和我说有蓝色的月亮,我没信。”


  “好像——没有蓝色的月亮。”我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百度百科给出的解释里,蓝月亮是一种天文现象,当一个月出现两次月圆之夜时,第二个满月就被称为“蓝月亮”。


  “所以——真的没有。”萧逸合上洗衣机的盖子,眼神有点落寞。我有点担忧,萧逸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萧逸——”


  “没事。要不要去遛狗?”他回头看我,落寞只在一瞬,又恢复了平日意气风发的样子。


  “好啊。”既然萧逸不愿意多说我也就收住了话头。


  

一、


  我察觉到口腔里的异物,用舌尖送出来吐在手上,发现是颗乳牙,如果我没算错,这应该是我掉的最后一颗乳牙。我顺手把它丢到床下。叶传的咳嗽声隔着门板传过来,他脚步声是轻的,咳嗽大概是掩不住。


  还没到上学的时间,我睁着眼睛在床上发呆。


  就在五分钟之前,我还是一个没有被妈妈抛弃的孩子,生日蛋糕就摆在我的面前,白色的奶油和棕色的巧克力酱是如此真实。妈妈笑着点燃蜡烛,等着我许愿。


  我为什么会醒呢?大概是因为许了妈妈再也不会离开我的愿望。我清楚那是梦的,因为胳膊上没有本该出现的淤青。叶传磕碎了一个鸡蛋,今天早上也许吃面。


  不一会儿面条的香味传过来,我关掉闹钟,起床换上白色的长袖t恤,走出房门之前迟疑了一下,又回去将枕头翻了个面。


  “起了?快刷牙吃面,你碗里的是个双黄蛋,高兴不?”


  我没说话,路过叶传身边的时候瞥了一眼桌上的面,撒了青绿色的葱花,香气四溢。


  毕竟少了一颗牙,尽管是在很靠后的位置,刷牙和吃面的时候仍然觉得不适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对自己说,而被我遗弃的那部分就让它继续藏在不见天日的床底吧,或许叶传哪天会想起来那里也应该适当扫一扫。如果叶传想不起来,那么那十颗乳牙大概会一直留到我们搬家。


  剩下的十颗在小区天台上,我嫌烦本来打算全部丢掉,叶传却很有耐心地帮我送上去。


  牙齿的主要组成成分是钙质,说不定即使有一天我和叶传搬走了天台上的乳牙还会继续存在,再不知道多少年后分解再被风吹散。


  班里的小胖冯仔在语文课上掉了牙,下课的时候非要展示给全班人看。我别过脸去,脱落的乳牙上还粘连着血丝,让我想起昨夜里叶传打死的不知名的虫子。


  冯仔自觉没趣,转过身子去找他认的“大哥”,他右手还捧着那颗乳牙只好用左手将宽松的校服裤子往上提了提,虽然还是露出了黄色的内裤边,看上去像是后桌女生前两天给我介绍的海绵宝宝。好像是个动画人物,在汉堡店打工,有一个粉色的海星朋友。


  后桌的女生用笔杆戳了戳我的背,我趴下睡觉的计划再次被打断。


  “萧逸,吃糖吗?”


  她掌心里躺着两块软糖,一块黄色一块红色,是海绵宝宝和它的海星朋友。女孩眼睛很亮,和她同桌的女生面前摆着书眼神却一直往我们这边瞥。


  “不用,谢谢。”我回过头去,女生有点尴尬地收回手但还是笑了笑。


  我完全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也不想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她最好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一沓纸落在我胳膊上,睡一次觉被打扰三次,我有些烦躁。前面的男生似乎被我吓了一跳,低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又飞快回过头去。叶传说我刚睡醒的样子像小狼,可能是真的像。


  我从那一沓纸里找出自己的试卷,也发现了后桌女生的名字,她也姓冯,叫默默。真的人不如其名,她每天至少找我四次,哪里适合默这个字。


  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解上周考的数学试卷。我看了一眼试卷上的错题,确认没有听课的必要,于是趴回去继续睡觉。老章从来不管我,讲课声音也不大,所以在数学课上补觉再适合不过。


  冯默默不太擅长数学,分数的十位数和个位数正好和我相反。她小声和同桌对着答案,似乎没太懂老章刚刚讲解的内容。


  我闭了一会眼睛又睁开,毫无睡意。老章开口提醒冯默默,让她有不懂的可以下课去办公室找他,于是身后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可我睡不着并不是因为冯默默。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我妈妈,她从我身边一次次地路过却从来没有看向我。梦里有人不断在我背脊之后窃窃私语,有男孩的声音,中年女人的声音,也有老人的咳嗽声。梦里我不再是自己,而是在巷口闲坐的陈老头,像一截树桩,无处可去无人在意只能等待自然腐朽。


  陈老头有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而我最后一颗雪白的乳牙也在今天离我而去。这个梦或许是个预兆。大孩子向我扔石头,女人牵着小一点的孩子快步从我身边走过,而男人们露出鄙夷的神情说着嘲笑的话语。只有一只小狗蹭了蹭我的裤脚,我决定以后要养只狗,乌龟更好,跑都跑不掉。


  我假装自己听不见也看不见,假装不知道妈妈每隔几分钟就混在人群里路过我身边。她离我那么近,我甚至能看清她裙子的花边,可我要假装自己是个树桩,没有视觉和听觉,就像她一样。


  我的确不断地想起她,还有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我因此痛恨我自己。


  我是个懦夫。


  即使叶传接走了我,我的某一个部分仍然被困在床底,我知道它在那里,叶传估计快忘了。那是我永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我伸出舌尖舔了舔口腔里那一处软肉,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闻到浓郁的腐烂气味。



  二、

  

  我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起哄。闹剧的主角是冯默默。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冯仔认的大哥在追求她,在她对面不知道说着些什么。一整盒巧克力摆在她桌上,好几个男生围在她座位附近不怀好意地笑。冯默默的同桌不在座位上,冯仔身边的男生占了我的位置。


  “让一让。”我对那个男生说。


  他刚要动作却在听到那个“大哥”的声音之后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座位上。


  “哟,这是你的位置啊。不好意思哈,借用一下。”那是个留级生,所以比班上所有的男生都高一头,因为胳膊上的纹身被理所当然地捧成了“大哥”。  


  他们在笑,冯仔憋红了脸在一旁打圆场。他家就住在叶传家楼上,叶传和他妈妈认识。他妈妈叫他冯仔,总是随身带着手帕给他擦鼻涕。所以我难得记住了他的名字,虽然不是大名。


  “有什么好借的,老大要是喜欢直接搬来坐呗,离大嫂也近。”一个戴眼镜的瘦子将冯仔挤到一边插嘴说道,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力气。


  冯默默气得耳朵尖红得滴血,可是也明白班上没有谁会出手帮她,甚至老师也拿这几个男生没辙。


  我仍然没说话,将手上的水杯放在了我的桌子上,瞪着那个留级生。


  “怎么不说话啊?要不要找你妈妈来主持公道就和没出息的冯思军一样啊?哦,我忘了,你没妈妈。今天还是你生日吧,你妈妈呢?说不定给别的小孩过生日呢!哈哈哈——”


  这次我总算是知道了冯仔的大名,但也没时间去记。冯仔愣住了,像根电线杆一样杵在那里,直到在混战中被破碎的椅子腿划伤胳膊才回过神来,一边捂着流血的胖胳膊一边哭着跑去办公室,不过在学校,没人愿意给他擦鼻涕。


  冯默默在尖叫。


  我的水杯好像碎了,果然不应该听叶传的话买玻璃杯。


  有什么东西顺着我的额头流到眼睛里,我顺手擦了一下,决定以后还是穿黑色的T恤。


  留级生吐了什么东西出来,恶狠狠地盯着我。他不会再敢来招惹我了,我心里明白。只是有些烦恼如何过叶传那一关。


  


  “谢谢你。”冯默默递给我一张创可贴。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欢海绵宝宝这个动画片,创可贴上也有花纹。


  “不是为了帮你。”我正忙着扳碎整块的冰糖。冯默默将创可贴放在我身边顺势坐下来。


  “我明白。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我捡起冰糖的碎屑,摆在操场的一个角落。现在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没什么人会注意到我们。


  “没有人不需要朋友。”冯默默表示质疑。


  “朋友会离开吗?”一只蚂蚁发现了冰糖屑,用触角顶了顶,似乎是确定自己搬不动,于是折回去找同伴。


  冯默默的声音变低了些,“有一些会。”


  “那我不需要。”


  “也有一些不会。”冯默默补充道,语速有些快,像是急于要证明什么。


  “没必要。”我看着几只蚂蚁列成方队搬起冰糖屑,“我有它们,只要我有糖,他们就会聚到我身边。”


  看着蚂蚁们搬起冰糖屑回到洞穴,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草屑。“而冯仔每个月的零花钱全给他们,你觉得冯仔和他们就是朋友了吗?”


  陈老头的口袋里即使塞满糖果也不会有哪个孩子愿意去靠近他,连狗都不愿意吃他碗里的剩饭。何况陈老头的口袋从来不放糖,他手边只有一个玻璃杯,里面放的茶叶几乎占了杯子的一半。


  烟是臭的,茶是苦的,而陈老头是又臭又苦的,即使他衣服干净,而他的心可以想象——一定是脏的。


  可惜冯默默不认识陈老头,所以我只能拿冯仔来举例。这多少还是有些不合适。冯仔正在捡篮球,他是不够格和他们一起打篮球的。冯仔弯腰捡球的时候,露出了粉色的内裤边,我大胆猜测是海绵宝宝的海星朋友。他裤子口袋的一角露出一点白色的东西,是他妈妈塞给他的手帕,给他擦鼻涕用。


  冯默默没有回答。


  “人最趋利避害,可我给不起。”


  琴房传来不知名曲子的声音,冯默默抬头看过去,眼神里有些恐惧。


  我不明所以。她抿了下嘴唇,将那张创可贴硬塞进我兜里跑走了。钢琴曲进入高潮,冯默默的裙角被围墙吞噬。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她穿裙子。

  


  三、


  一个好孩子不应该太好奇。对吗?


  我从新的梦里醒来,母亲已经不再是我梦里的主角,取而代之的是学校的琴房里的校长和哭泣的女生。


  一张单人琴凳上不应该坐两个人的。


  女生弹着琴,琴声和手指一样颤抖。


  我感觉到浓烈的害怕,扑面而来排山倒海。这种害怕的情绪本应该完全来自那个裙子被掀起的女生,可当我看见校长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我时,我开始怀疑恐惧情绪的来源并不只有一处。


  他的脸开始变形,逐渐扭曲成漩涡状,鼻子被眼睛挤到头顶,耳朵占据了原来嘴巴该在的位置。我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仿佛他的脸钻进了我的胃里,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飞快地奔向水池,开始干呕。我的胃似乎长出了四肢挣扎着要离开我的身体,喉管火辣辣地疼,而我也实在没有吐出什么东西。直到胆汁涌了些到我的口腔,苦味才让我稍微回复了些神志。


  那个角落是我跟着蚂蚁们的新路线找到的,虽然明知他们不会发现我。但是梦里徐校长的脸几乎贴在了那个小孔上,我甚至能看清他眼睛里的红血丝。


  “一个好孩子不应该太好奇,对吗?”


他对我说。他盯上我了。


  我感到愤怒,愤怒到手都在颤抖。


  “琴房的秘密”已经流传了好几个月。


  他们都知道,除了没有加入小团体的我。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但没有人为那些女生出头。


  也许蚂蚁都看不下去了,没有走惯常回巢的路线而是指引我发现了秘密。


  叶传听见水声,问我怎么了。我看了一眼挂钟,现在是凌晨三点。


  “没事,可能白天在学校吃坏东西了。”


  “肚子痛不痛?要不要紧?我带你去医院?”


  叶传已经穿上拖鞋,隔着门连着问了我三个问题。


  “没事儿,睡一夜就好。”


  我俯下身子继续呕吐。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一个计划已经在我心中成型。


  水池前的镜子前,我望着自己的身影,第一次萌生了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的想法。


  或许我早该发现:我打架够狠,同年龄段里几乎没有对手;我完全能照顾好自己的衣食起居,叶传除了爱批评我打架其他地方从来找不出我的错;同龄的孩子还在看海绵宝宝的动画片,而我总和叶传一起看武打片。电影里的英雄也多半遭人背弃,他们惩恶扬善行侠仗义,他们没有放不下的过去。


  而我注意到这一点却是因为接水漱口时发现最后一颗乳牙脱落的地方长出了新的牙。


  我张开嘴,新牙露出一个尖儿来,像掰碎的冰糖块。


  叶传就在门口等我出来,好不容易把他劝回床上。我睁着眼睛等待鼾声响起,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叶传做着玩的仿真木枪和配套的木弹珠,用棉布包起来塞进书包角落。


  但是等我醒来,一看挂钟,八点半。正好奇叶传为什么没有喊我上学,再一看日历,原来暑假已经来临。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得能烙饼。


  叶传已经去工地了,没发现我在发烧。桌子上摆着一碗面,用一个倒扣的碗盖着。


  我揭开上面的碗,面已经坨了。所幸叶传给我留了些热水,我加了些进去,囫囵把面吃完,拿上钥匙出门买退烧药。


  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冯仔的妈妈。她是个身材很瘦小的女人,攥我的胳膊时力气却大得出奇。


  “小逸刚出门了?买的什么?药啊!诶呀,你爸今早出门的时候就招呼我说你昨晚不舒服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让我抽空来看看。我打算买完菜再来敲门让你多睡一会儿呢。我家冯仔一到暑假不睡到十点不会起床的呀。你倒惹人心疼,还自己出门买药。有没有找医生看啊,药怎么吃知不知道?”


  冯仔的妈妈连珠炮一般地说了一大堆,我只感到头晕,点点头接着让开一步避开她伸出来要摸我额头的手。


  “要有什么不舒服直接来找阿姨,阿姨带你去医院啊。不要硬撑着知道吧。”她刚要松开手转头又改了主意,“要不你今天在阿姨家待着,我打电话给你爸爸。阿姨今天买了排骨,炖汤给你们两个小孩喝。小孩子长身子要补钙的,你爸估计也注意不到这些。我去把冯仔叫醒你们两个小孩子一起玩。”


  说着就要拉我上楼。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原因,我几乎使不上力气。


  “阿姨,我先回家把药吃了行不。”


  “好好好,你先吃药。我把骨头汤炖上,待会儿叫冯仔来找你。”


  可算是把冯仔的妈妈劝上了楼,我关上门倒了杯水把药吃下去。眩晕感刚一消失,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是冯仔,扭捏着来找我去他家玩。一定是得了他妈妈的命令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得像个鸡毛掸子。这一次,他的内裤总算好好的收在了短裤里。


  阿姨打开电视给我们看,少儿频道正在放海绵宝宝。陪冯仔看了一集,我开口问道:“派大星那么傻,海绵宝宝为什么要和它做朋友?”


  冯仔一直端坐在我身边,在看动画片的过程中也没敢和我搭一句话。


  直到听了我的问题才放松下来,挺直的脊背松下来,让他看起来像个大型芝麻汤圆。


  他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汗,大概是热的。擦完汗才回答我的问题,“朋友不一定要聪明啊。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关系也挺好的——吧。”


  “所以即使派大星笨笨的,容易做错事,海绵宝宝也不会离开他对吗?”


  “派大星对海绵宝宝很好的。”冯仔反驳道,“额,逸哥你不怎么看动画片可能不知道。有一集里派大星让海绵宝宝猜它有几块糖。如果猜对了就把三块糖都给它。”


  “这不明显是三块?”


  “对啊,但是海绵宝宝猜有五块。派大星却对海绵宝宝说它猜对了,先给它三块,剩下的两块以后给。多么美好的友情!别人都是直接抢我的糖。”


  冯仔感动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他双手接过说了两遍谢谢。


  等冯仔擤完鼻涕我才开口:“我不喜欢海绵宝宝。”


  “啊?”


  “也不喜欢派大星。”


  如果我有几块糖,我宁愿掰碎了喂给蚂蚁。也许真的存在不需要利益也能站在你身边的朋友,但至少我没遇上,冯仔也没遇上。



  四、


  如果说学期长得像一次干旱,暑假短暂就得像一场夏雨。


  再次回到学校之后,老师根据期末考试成绩换了座位,冯仔坐到了我身后。他妈妈在学期开始前送了一大袋水果过来,说是感谢我辅导冯仔作业。


  叶传笑得开心,我也懒得解释是因为冯仔每天必须写完作业才能看电视而他写作业的速度慢到让乌龟都自叹不如。


  这个暑假我往楼上跑的次数多了些,可能是因为冯仔妈妈炖的汤很好喝,也可能是因为他家的电视机可以看到西游记和水浒传而叶传家的只能收到新闻台,看电影还要租碟。


  总之不是因为和冯仔成为朋友,在教室里我们仍旧互不搭话。


  琴声停了一段时间,接着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次我没有再躲在角落。冰凉的枪口顶在徐校长的后脑勺,他依旧坐在琴凳上,背对着我,裤子拉链解开。而他腿上的女孩仍然在弹琴,只是肩膀颤动得厉害,应该是在哭。


  “不许动,这是纸笔,把你做的事情都写下来。”


  女孩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看我。她眼睛很大,但是不再亮了。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见过她?


  对了,是之前坐在我后桌的女生,在我生日那天还给我软糖吃。


  她姓冯,和冯仔一样——叫什么来着?


  我再次遗忘了女孩的名字,也许从来没有记住过。


  或许是因为刹那间的迟疑被察觉到,徐校长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在看清楚我手上的枪是假的之后,拳头像骤雨一样砸在我的身上。


  夏天的蝉还没有埋入土里,秋天的枯枝已先一步掉落。


  徐校长当着我的面吃下了那张写了几行字的纸。我看向琴房一角的监控,它也张开大嘴嘲笑我。


  原来我不仅是个懦夫,还是个蠢蛋。


  跌倒在地上的一瞬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即使我能打赢所有同龄人,孩子的力气在大人面前还是不够看。我不是连冯仔的瘦小妈妈热情的手都躲不开吗?何况是高大的成年男性。比如我竟然傻到相信让他写下自白书就可以揭露他的罪行,就像武侠剧里的贪官污吏地痞恶霸。


  我不是个英雄。


  坐在我后桌的女孩叫冯默默,沉默的默。她早就在向我求救,而我对她说我给不起。


  那一刻我明白,我毁了她。


  我又蠢又笨,做错了事,也没有糖可以给她。




  “叶传,你凭什么给这种人下跪!”


  “闭嘴!你非要被送到少管所才甘心吗?”


  “我被送到少管所做错的也是他们!”


  这大概是第一次叶传的声音盖过我的。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算父亲求你了。你认个错又不会少块肉——校长,校长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他还这么小真的不能被送到少管所啊!”


  叶传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徐校长接过那根烟,助理立刻凑上去给他点火。


  “这不是个小问题你知道吧。他私自携带危险物品进学校还拿枪指着——”徐校长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我这里。”


  “那是假枪,是我做的,和萧逸没有关系。男孩子吗,比较调皮,校长你包容一下。”


  “我只是在辅导学生吗,他空口无凭就说我骚扰女学生。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是是是,校长你——”


  “你放屁!”


  “萧逸!”


  我没再开口,叶传不信我。这个屋子里一共四个人,信我的只有我自己。辩解果然是最没有的东西。我居然还曾经设想过如果我和妈妈发誓不会给她添麻烦一定做一个好孩子她是不是就不会丢下我。


  而我做不到,我连叶传都留不住。


  从少管所接我出来的时候叶传向我道歉,说他太过冲动。


  “你会觉得我丢脸吗,叶传?”


  “胡说什么呢?”


  我打架,交不到朋友,偷他的东西,被关进少管所。而叶传没觉得过我丢脸。


  我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想。床的对面有张广告——“接收问题少年,还各位家长一个听话的孩子。”叶传可能觉得我出了问题,也可能只是累了。


  也挺好的。


  我没办法看着校长继续作恶,就算我打零工攒下钱买的摄像头被他一脚踩碎,就算我把视频备份给了好几个同学包括冯仔、冯默默也没人站出来为我作证。我觉得自己像一团火,会点燃叶传的白发。如果我继续留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也会被我烧光。


  地上洒落着我从午饭里挑出的盐粒,这次蚂蚁们没有光临。他们是喜欢甜味的,琴房里一块不知道谁丢下的水果糖就能引得它们暂时忘记回家。


  弱小的生灵从来没有正面单挑邪恶的勇气,我也不是个天选的英雄。


  我要做个恶人。


  我打了个响指,召唤出一团深蓝色的火焰。


  我发烂发臭,我变回了陈老头。


  

五、

  

  月光顺着窗户流到地上,像琴声。新来的学弟季希半夜爬起来上洗手间,他动作很轻,看到睁着眼睛的我时笑了笑,用口型说不好意思。他没吵醒我,吵醒我的是个女孩。她说我的火焰很温暖。很久之前的事了,不知道为什么又重新梦见。


  蓝色的火,怎么看都阴森森的才对吧。


  我正想着,外面传来些嘈杂声。季希发着抖被赶回被子里。育达书院只规定了白天上厕所的时间,而很明显夜里学生不会有这个需要。


  也许是被晚风吹散了睡意,季希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终于试探着低声问我;“学长,你睡了吗?”


  “没。”


  季希干脆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目光顺着白色的月光从地上移到床边。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蓝色的月亮啊。”季希感叹道。


  “蓝色月亮?”我有些好奇,本身也睡不着,所以半坐起来,和季希攀谈起来。


  “有个学长在看到蓝色月亮的第二天就被父母接回了家,临走前他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一定会等到的吧。我爸妈应该只是、只是一时对我感到失望。他们会回来接走我的。”季希的眼睛里还盛着希望。


  我没有搭话。


  “这个书院的校长真的好讨厌,一个劲地压榨我们的休息时间,还搞什么感恩教育我们又不是机器人。要是能和那个人渣徐校长一样被警察抓住就好了。”


  “徐校长?”我捕捉到关键词。


  “对啊,就是那个欺负女生的人渣。”季希越说越激动,“据说是好几个同学和学生家长一起联合起来向上级举报了他,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来的视频证据,琴房的监控早就被那个校长破坏了。”


  也许是冯默默,也许是冯仔。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招呼季希过来。他额角开了道小口子,流了点血。在这里是买不到创可贴的,所幸我还留着一张。


  我看着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牵在一起的手,笑了笑。


  季希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看见蓝色的月亮,我想。


  


  书院里新住进来了一些人, 摆弄着我不认识的仪器。仪器上的写的都是我不认识的外文,其中几台机器上有一样的标志,上面有个字母N,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书院还在继续虐待我们,这里的每个领导都把感恩挂在嘴角。而对于问题少年,“治疗”的方法连口头教育都显得昂贵。他们选择殴打。我还好,从小打架习惯了,抗压能力更强一点。季希不行,他连蚂蚁都怕踩死,被班上其他人戏称为男菩萨。


  这一切维持到我顶撞老师之前,如果那个人渣可以被称为老师的话。我仍然没有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火焰,当堂指责他欺辱别的同学。不知道是谁从背后钳住我的胳膊,另一个人摁着我的头往脏水桶里摁。我咬着牙不道歉。


  烂透了,像午饭里的洋葱,剥开多少层皮都是一样的腐败。


  我被关了禁闭,房间里没有钟表,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有谁趁我睡觉的时候给我打了针,我的胳膊上多出一个标记。他们给每个打了针的人都盖上了印,像猪肉检测合格之后要盖个戳一样。


  禁闭室甚至没有镜子,或许是为了阻止自杀。但我才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我想明白了,我得活着。我要亲眼看着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比如那个恶心的徐校长。


  他们把我放出来的时候,季希第一个过来扶住我,他瘦到我几乎认不出。他往下拉了拉袖子,试图尽量遮住淤青和打针的标记。我不在的时候他们绝对欺负了他。


  “萧哥,算了。也许明天我就能走了。”


  他仍在等他的蓝色月亮,而我已经清楚那只是一个谎言,欺骗着他放弃抵抗。


  “我还能怎么办呢,萧哥。”季希捂住脸哭起来。在这样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全封闭学校,附近五百米之内全是荒地,我们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怎样呢?他们养的狗一向是不喂饱的,垂涎着我们的肉。


  我高估了自己,我并不是还能享受阳光恩赐的老树桩,我只是被困在深井里的植株。我的阳光已经离开了我,再一次,又一次。


  镜子里我的右眼开始变红,不清楚是不是药剂的作用,可是其他打针的人并没有出现这样的症状。我试着召唤出火焰,也和平日一样的大小。


  “它看起来很温暖。”一个女孩的声音传过来。


   “谁?谁在说话?”我环顾四周,只有滴答的水声,来自于我的指尖和胳臂。


   “萧逸,你别认输。”女孩的声音夹带着哭腔。她在为我难过吗?为什么?


   “你以后会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你帮了很多人。你会交到很多朋友。”


    这个声音很耳熟。


    “我不想做个善人。如果可以我不想要善良和同情心。它们只会害了我。”我反驳道。


     “你不会是孤身一人,萧逸。有人爱你。”


       我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镜子的一个角落浮现出模糊的人影,只大概能看出是个女生,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帮我辨认她是谁。

  

     “我已经跌进了深井里。井壁上遍布青苔,我爬不上去。”

  

   “井里也有星星。萧逸,信我。”


       女孩的身影在短短几秒内变成了一层浮在镜面上的水汽。


       洗手间再次只剩下水声滴答。


       我把刘海拨到右边遮住了变红的眼睛。


       我苦笑一下,真是没用,甚至要幻觉来提醒自己。


       所有黑暗中成长起来的植株,如果不能从阳光中汲取养分,一定会死亡吧。但只要有裂缝世界上又哪里会有光到不了的地方呢。就算我身处铁的牢笼又如何,一拳不够就两拳,两拳不够就十拳百拳,总要将这座牢笼打出一道裂缝。


       惩戒室的墙上还贴着标语,“捣蛋的孩子要打四百下才能学乖。”我已经挨了太多次重击,可仍不打算学乖。正相反,我要这火越燃越烈。命运加在我身上的拳头我会一一还给他。


       陈老头死了,可萧逸活着。


       他不会是个英雄,可他绝对不会认输。


       我开始策划逃离,并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叫周未成的实验人员告诉了我针剂和打骂背后的真相——育达书院和某药企达成合作,要利用学生做人体实验,素质差的一波会先被淘汰。


       对不起啊,叶传。这次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我和周未成达成了合作,在约定的时间里他会切断电闸。而我则负责动员学生,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


       我们时间紧张,沟通到的人却全部拒绝了我的提议。他们宁愿相信蓝色月亮的谎言,宁愿沉睡在第二天就会好起来的梦里。


      “我跟你走,萧哥。我信你。”季希拉住了我的胳膊。


      “他们怕被狼狗咬。我不怕,萧哥。我没时间了。我还想再见爸妈一面。”


        季希已经瘦到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他是素质差的那一波,今夜就会被淘汰。


        周未成准时断掉了电源。整个书院陷入对黑暗的恐慌中。我拉住季希的手向操场飞奔,那里的电网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


        备用电源会在五分钟之后启动,我们距离出口还有五百米的距离。


        季希喘得很厉害。无情的月光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萧哥,他们今天又给我打了一针,我不行了萧哥。你走吧。”


        我假装听不见他的喘息,拉着他飞快地向前奔去,直到几只狼狗挡住我们的去路。它们的口水被月光照得格外亮。


        季希突然捂住了胸口,更快地喘气。他们给他注射的药物开始生效了。


        我召唤出一团火焰,丢向领头的狼狗……


        等我终于抽出空回头看向季希,他已经倒在了地上,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


        远处传来沸腾的人声和狗叫声。季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月亮——蓝色的——”


        他在说我的火焰。


        我翻过围栏,啪地一声备用电源开始启动。我的前方一片黑暗,我的身后亮如白昼。


        我向黑暗跑去,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活着。大片大片的风灌进我的喉管,我身体的每一丝肌肉都在反抗。


         反抗——是活着的证明。



六、


        我找到叶传的时候他已经不再记得我。因为一种叫做阿尔兹海默症的疾病。他的记忆停留在了我最后一颗乳牙掉落的那一年。所以他不知道我被送去那个地方,还好我自己逃出来找他。


        他向人四处打听他的儿子,碎发,瞳孔是松石绿色,爱和人顶嘴但心地特别善良。


        我拉过叶传的手,“爸,我们回家。”


        我仍然拒绝叫叶传父亲。父亲会丢下我,爸爸不会。


       为了维持我和叶传两个人的生计,我当过酒店的临时工,送过牛奶和报纸。直到一次偶然的机遇我进了一个赛车俱乐部。


     “送餐那小子骑个普通摩托都骑得比你好!”


     “不服?不服比一场。小子,你要是能赢了这个孬种,我给你这个数。”邀请我的人伸出五根手指。


       我接过他怀里的头盔,“怎么比?”


       我喜欢赛车,驰骋的感觉总让我回想起那个逃离书院的夜晚。我清楚我得奔跑。但人不能一直奔跑,所以最好搞辆交通工具。


       结果毫无悬念,我正式开始了我的赌车生涯。


       它带给我荣耀,伙伴和爱人。


       镜子里的女孩说得没错,我不会是孤身一人。



终、


     “醒了?”萧逸枕在我腿上睁开眼睛,萧小四正在试图扒拉萧逸的头发。


      萧逸反手拎起它的后脖颈将它丢回垫子上。


     “你睡得很不安稳。”我摸着萧逸的头发,有点担忧地问。


     “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掉井里,怎么也爬不上来。”


       萧逸也不起身,侧过头嗅我身上的味道。


    “后来呢?爬上来没?”我问道。


    “不用爬。”萧逸回答,“星星就在我怀里。它带我回到了人间。”


    “吃什么呢?”萧逸问我。


     我用舌尖送出柠檬糖给他看。“你要吃吗?”


    “我自己拿。”萧逸凑上来吻我,柠檬糖被我咬碎,两个人的口腔都是甜味。



      其实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萧逸。比如我其实看到了他的整个梦境,我看得心都要碎了。天知道他展现给我的现在来自于怎样的过去。但我能做得很有限,大概只能变成萧小四的样子贴在他身边,比如短暂的利用一下镜子和他说上几句简短的话。

  

       还有句话,我没和他说:


       我爱你意气风发的模样,更爱你伤痕累累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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